慕容玖輕輕嘆了口氣, 重新將睜開的眼睛半閉上, 真的是好久沒有回來了, 此生也不打算在踏足的地方，是她的故鄉。

她看著仿佛從未改變的草原，感受著腳下柔軟的觸感, 是幻境嗎？她搖了搖頭，罷了，不管是什麽，自己總要接受，唯一的選擇都只有接受。

【又換視角了】

【啊啊啊啊, 我的雲朵小姐姐, 大魔頭手下留情】

【哭了，心疼】

【視角突然跳到玖姑娘這, 總有種不祥的預感】

【麻木了，再慘能慘過小白兔嗎？】

慕容玖的心情很平靜, 即使再見到已經長眠於世的母親，也只是微微睜大了眼睛，隨後微笑，“好久不見，母妃。”

一向端莊從容的女子，此刻神色卻是前所未有的氣急敗壞, 她甚至顧不上有外人在場, 狠狠的給了披上戎裝的女兒一耳光。

慕容玖並不意外看到這一幕, 畢竟她是親歷者, 她看到十歲的自己也沒有躲的意思，硬挨了這一耳光後，擡頭輕聲說，“對不起，母妃。我不能答應您的要求。”

“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？”嵐妃幾乎是在嘶吼，“你救了以我們為質五年的草原之王，現在還要接替他的任務，繼續屠戮自己的同胞嗎？”

慕容玖平靜的說，“我別無選擇，大燕的軍隊打進來之前，母妃您就會被他們殺死。”

嵐妃神色緩和了一下，語氣依然冷厲，“這是我們作為人質的宿命，為國捐區，理所當然。”

她看著表情平靜的近乎可怕的女兒，“你恨大燕，恨你父皇，恨你的長姐，對嗎？”

慕容玖沈默了一會兒，卻仰頭笑了笑，“我從未恨過任何人，母妃。

人間百苦，誰都有自己的難處，我已經記不清他們的模樣了，又何談恨。”

她笑了笑掩去所有悲苦，“恨是最無用的不是嗎？只是相比他們，草原裏的其他人，還有您和我朝夕相處，我不忍心看到你們死去，這也是錯嗎？”

嵐妃同樣默然，最終她只是僵硬的說，“你輸了贏了，都是叛徒，不會有任何人感激你。”

“他們只要怕我，服從我，就夠了。

我要的只是活著這個結果。”慕容玖平靜的說，她冷靜的不像是只有十歲。

嵐妃定定的望著女兒，半晌後退了一步，氣勢也散去了，她苦笑了一聲，“清瓷，你讓我覺得害怕。”

慕容玖垂下眸子，完美掩藏所有的悲哀。

慕容玖緩緩上前，擁住了跪在地上的自己，盡管只是一個虛影，但她還是虛虛的環抱住了自己，仿佛這樣就能給曾經的自己一點溫暖和力量，不過少年的她，即使沒有人給予安慰，也可以自己站起來。

很快，她看到少年時的自己走了出去，屋內只剩下嵐妃一個，當年的她並未回頭，也就看不到母親的眼神，落寞而蒼涼。

此刻她走到已經永遠定格在記憶中的母親面前，緩緩跪下，像是幼時依偎在母親身邊。

嵐妃輕聲呢喃，“清瓷，你會後悔的。”

我不會。

“你會後悔的，千夫所指，眾叛親離時，你就知道這世間有多殘酷。”

我已經知道了，母親。

慕容玖擡頭看著失魂落魄的母親，為我所願，百死無悔。

葉止殺興致勃勃的看著這一幕，這個幻陣裏所有人的回憶殺，她都圍觀了一遍，有的平淡無奇，有的則集世間狗血於一身。

看來看去，就又落到了熟人身上。

葉止殺歪頭想了想，放出神識將慕容玖的記憶看了個遍，果然了解了前情，才能看明白現在。

慕容玖的原名並不叫慕容玖，她也不是慕容家的九小姐，而是已經覆滅的大燕皇朝，排行第九的公主——沈清瓷。

她雖未然貴為公主，五歲的時候作為質子送往了玉楚，自小在玉楚草原部落長大，受母親與草原環境不同的教育，既沒成一言一行端莊不可逾矩的大家閨秀，也沒有成為一個馬背上長大的瘋丫頭，反而成了一只喜怒不形於色的小狐貍。

十歲時大燕攻打玉楚草原部落，她被脅迫要求上戰場，對陣昔日親人。

大燕並未留情，要當場射殺她，慘敗。

峰回路轉，慕容玖救下重傷的草原之王，成為草原殘兵的新一任領袖，後將昔日親人囚禁。

大燕和草原部落陷入長期的僵持狀態，後來草原部落得到了玉楚主城增援，兩方升級為全面國戰，幽月從中渾水摸魚，最後大燕滅亡。

慕容玖見了重傷垂死負責征戰的長姐，兩人相對無話。

這個身世離奇的少女，並未怪過任何人，她的目的是至少保全自己在意的親人，無論是被母親牽掛的血親，還是自小將她養大的草原部落。

不過沒有任何人能理解她，相信她，她周旋其中，在母親離世後，假死脫身。

在世間游歷的時候，偶遇了顧天夜，顧天夜帶她回了碧水城，和慕容家主做了協商，讓她成為了慕容家的九小姐。

葉止殺把慕容玖所有的記憶看完，那頭她似乎也把所有的回憶殺走完了。

葉止殺很少見到慕容玖這樣的人，與其說她堅韌的可怕，倒不如說她像是毫無弱點。

葉止殺念頭一動，將她記憶裏的結果改變，有她扭轉局面失敗，沒有救下任何人的，也有大燕獲取勝利滅了玉楚，她身份尷尬被幽禁一生的。

不過這兩種結果也沒有動搖慕容玖，葉止殺來了興致，幹脆又改了一局。

大燕和玉楚講和，但是慕容玖要被推出去做結束戰爭的犧牲品，她酷刑加身被折磨到推上刑場，她曾經努力救下的人冷漠的無視她糟糕的處境，圍觀她被斬首的百姓無不拍手叫好。

但是慕容玖依然沒有動搖。

葉止殺看著她，開始思考這少女是心中有大愛，還是真的無情。

她又催動幻陣變化出一個清風朗月的少年形象，是顧天夜。

顧天夜對於慕容玖來說，是另一種救贖般的存在，雖然以她之前的表現，葉止殺也不覺得一個虛影能夠動搖她。

但她就想試試看，看這個人的弱點在哪？

此時慕容玖眼中景象變化不過一瞬，她就又站在了熟悉的議事廳，她下意識的撫了撫脖頸，剛剛還被砍掉的頭好好的呆在脖子上。

意識到這一點，她輕輕勾了下嘴角。

大廳內高座的少年對她微笑，慕容玖回以一笑，“這幻陣對於別人來說可能是折磨，對於我來說卻是幸運，總能見到自己想要見的人。”

顧天夜緩緩站起，語氣柔和的問，“阿玖，你的心不會痛嗎？”

“會呀。”慕容玖輕聲回答。

“可我看到你的腳步不曾為任何人停留。”顧天夜走到她的面前，望著她總是不肯睜開的眼睛，就像那扇從來不曾打開的心門。

“失去了這麽多，為什麽你還能繼續走下去。”

“正因為失去了，才要背負更多，代他們走下去。”慕容玖微微一笑，慢慢睜開眼睛凝視著顧天夜，“答應你的事，我一定會做到，不死便不言敗。”

說完她邁步向前，背過身不再看顧天夜，“我知道，你想窺探我內心的弱點，不過很遺憾你抓不住。

對於我來說我若不為難自己，便沒有人能為難我，我若傷不傷害自己，便也沒人能讓我受到傷害。我若不覺得苦，所有的苦便不是苦。

人生在世所求所作，對錯難言，能夠求得的結果，無非成功或失敗，無論是哪一種我都盡力了，我都接受。”

她說完回頭，最後看了顧天夜一眼，“我在這裏停留太久了，該回去了。”

話落，磅礴的力量擴散開來，周遭景象像被一張揉亂的畫紙，發生了扭曲，幻陣被破了。

葉止殺收回神識，露出一種讚嘆的神色，她想了想調整一下表情，裝出坐在地上打坐調息的模樣。

果然不多時十二根柱子發出光暈，一個人影從容走出，正是慕容玖。

葉止殺擡眼望去，看到慕容玖臉色有些發白的站在那，她驚喜道，“阿玖，原來你也在這。”

慕容玖沖她笑笑，身形一晃似乎站不穩了。

葉止殺心想，看來過去對她不是一點影響都沒有，但動作一點不慢的站了起來，把人攙扶了過來。

“你是不是……”她欲言又止，最終只是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說，“要不你睡一會兒吧？”

慕容玖確實覺得很累很累，但她還能支撐住，聞言微楞，卻也沒有拒絕，“麻煩了。”

久違的有人能讓她短暫的依靠，她不知怎麽的覺得很安心。

慕容玖輕輕將頭枕在葉止殺的腿上，嗅到了對方身上那淡淡的血腥氣，還有一種屬於草木的清香。

看來她的傷還沒好。

慕容玖想，也是，哪能好的這麽快，她之前透支的內力到現在也才恢覆了七八成。

“睡吧。”葉止殺的聲音低低的，帶著不再掩蓋的悲傷和些許令人心安的撫慰，“一切都會好起來的。”

不知道她看到了什麽？

隨著這個念頭落下，慕容玖漸漸陷入了深眠。

葉止殺放下輕輕貼在慕容玖額頭上的手，指尖的瑩瑩綠光漸漸淡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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